林默深吸一口气,答道:“我们最初也这么认为。可当我们看到张桂兰因为被告知丈夫死讯而连续七天绝食、出现幻觉性哭喊时,我们才明白,对她而言,现实不是真相,而是痛苦。而林秀芬所做的,并不是欺骗,而是一种替代性的存在??她成为了那个能让张桂兰继续生活下去的支点。”
他停顿片刻,继续说:“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大脑就像一座逐渐崩塌的房子,记忆一块块掉落。但我们发现,情感的记忆最晚消失。哪怕她忘了自己是谁,忘了儿女的模样,她依然记得‘有人在等我回家’这种感觉。林秀芬没有篡改事实,她只是守护住了这份感觉。”
老教授听完,缓缓坐下,点了点头。
散场后,一名年轻医生拦住他:“我们医院有个病人,和张奶奶情况很像。家属坚持要她清醒,每天都告诉她‘爸爸已经走了’,结果她越来越暴躁,甚至开始攻击护工。我现在才懂,也许我们一直搞错了方向。”
林默看着他,认真地说:“你可以试试换种方式。不必撒谎,但也不必急于揭穿。让她保有一些美好的错觉,不是软弱,而是尊重。”
回到驿站已是深夜。陈屿正在整理资料,抬头见他进来,递过一杯咖啡。
“王雨晴刚才来电,说央视社会频道想做一期专题报道。”他说,“但他们要求公开播放那段素材。”
林默摇头:“不行。”
“我知道你会拒绝。”陈屿苦笑,“可他们说得也有道理??让更多人看到,才能推动政策改变,改善养老环境。”
“可一旦公开,它就不再是那个东西了。”林默盯着窗外的夜色,“它会被剪成三分钟感动片段,配上煽情音乐,标题写成‘泪目!护工假扮亡夫十年’。观众看完哭一场,转发一下,然后继续刷下一个短视频。而张桂兰和林秀芬的真实,会在流量里被碾碎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:“有些故事,注定只能悄悄流传。就像老周折的纸鹤,美就美在无人知晓。”
陈屿沉默片刻,终于点头。
一个月后,林默收到一封手写信。信封泛黄,字迹歪斜,显然是老人所书。
>小林同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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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你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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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我最近总做梦,梦见老周站在雪地里,越走越远。我想追,可腿不听使唤。醒来后,我发现枕巾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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>可昨天,我又做了个不一样的梦。他回来了,穿着蓝衬衫,拎着饭盒,笑着说“媳妇儿我饿了”。我给他盛汤,他喝了一口,说“还是你炖得好”。
>
>醒来后,我没哭。我摸了摸身边的位置,暖的。
>
>我不知道你是谁,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拍我。但我想告诉你,这几天,我很安心。
>
>谢谢你,让我还能做个被人等待的妻子。
>
>张桂兰字
林默读完,眼眶发热。他把信夹进笔记本,收进抽屉最深处。
又过了两周,夕阳居传来消息:张桂兰病倒了。
林默赶到时,她正躺在床上,呼吸微弱。林秀芬坐在床边,握着她的手,轻轻哼着那首《我的祖国》。房间里摆满了纸折的千纸鹤,一只只悬挂在窗前,随风轻轻摇晃。
“她这几天话很少。”林秀芬低声说,“但每次睁眼,都会看看门口,然后对我笑一笑。”
林默走近床边,轻声唤她:“阿姨。”
张桂兰缓缓睁开眼,目光模糊了几秒,忽然清晰起来。“是你啊……”她声音微弱,“替我跟老周说,让他别太累……明天……明天我就去找他了。”
林秀芬的眼泪终于落下。她俯身抱住她,哽咽道:“好,我一定告诉他。但他说了,你要多吃点,养好身子再去。”
张桂兰笑了,嘴角弯起一道温柔的弧度。“傻瓜……我都准备好了……”
当晚十一点十七分,她安详离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