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隆隆炮声中的大学生活（第1页）

到了南京才知道，中央大学已经西迁了。她此时不愿回北方，离此地最近的最好的大学是之江大学，她于是又买了去临州的火车票。她买了几身朴素的衣服换上，将身上穿的包括耳环项链等全部换作了现银，和小箱子里她的积蓄都放在一起。果然听秦仰中说的，表现得对小箱子浑不在意，一路上没人打她的主意。

她打听着去了之大，赶上了入学考试报名，毫无意外地考上了。她本来要选医科，物理系的王教授因为她数学考了满分，特意来劝她。王教授笑道，“学医科要做大量的实验，现在正值战乱，没有办法做实验，光靠课本上学来的知识，怎样给病人做手术呢？如果你只是想学怎样给伤员包扎，咱们学校有免费的急救课程，不论你读哪个专业都可以学的。到时候你学会了物理，还会急救，不是两全其美吗？”兰甫说道，“我对物理能学成什么样一点把握也没有，我数学还可以，不如我学数学。”王教授又笑道，“因为你数学考了满分，物理系和数学系都想要你。你要是去了数学系，你就学不了物理了。你要是来我们物理系，你不但可以学物理，还可以学数学，多划算呀，是不是？你别的科目的成绩我也看了，你是一个逻辑思维很好，又颇有空间想象能力的人，你学物理一定能够学好的，这一点你只管放心。”王教授又是劝诫，又是作保，兰甫也是天然对大学教授有着一种崇敬的心里，于是在王教授的鼓励下，选择了物理专业。

她们寝室共有六个女孩子，按照年岁大小拜了姐妹，大姐张宪玉，二姐李垂英，三姐陆滢羽，四姐何娉婷，五姐吕斜斜，兰甫是小妹。大姐和二姐都是社会学系的，三姐和五姐是文学系的，四姐和兰甫是物理系的。认了姐妹，大家亲亲热热地以姐妹相称。大姐张宪玉笑道，“我在家是大姐，在这里也是大姐，看来我就是个大姐命。”二姐李垂英笑道，“我在家是最小的，现在成了二姐，只好跟着大姐学做姐姐了。”三姐陆滢羽笑道，“我在家也是老三，不上不下的。”四姐何娉婷笑道，“我是独生女儿，现在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姐妹，真是命中注定。”五姐吕斜斜看了何娉婷一眼，说道，“我也是独生女儿，怎么我看你不像独生女儿，哪有独生女穿得这么破烂的？”

何娉婷笑道，“我家里穷，自然穿得朴素一些。”吕斜斜笑道，“原来是因为穷。我父亲努力工作，所以我家还算是有钱。我的名字就是旧巷斜阳的斜，是我最喜欢的作者的小说，你们可以叫我斜斜。”兰甫笑道，“我还是叫你五姐罢，以示尊重。”吕斜斜又瞟了兰甫一眼，说道，“你也穿得破破烂烂的，你该不会也要说自己是独生女儿罢？”兰甫笑道，“我有一个哥哥，一个姐姐，一个弟弟，一个妹妹。”

吕斜斜笑道，“真是越穷越爱生。我父母只有我一个，因而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我的，也可以花大笔钱来培养我，这样我们家族才会越来越兴旺。”

大姐笑道，“家里人口多，虽然小时候穷困，将来长大了也好互相有个依靠。”吕斜斜笑道，“多得是兄弟阋墙的家庭，谁说家里人越多越好了？不过是又穷又想赌罢了。”众人见她原来是这样的人，于是都不接她的话，只有陆滢羽说道，“如果没有儿子，又不再生，岂不就绝嗣了？”

吕斜斜冷笑道，“还以为你也是读书明理的人呢，原来还是老思想。难道女儿就不算后嗣了吗？还是说女儿是十月怀胎生出来的，儿子是怀二十个月生出来的？”张宪玉也说道，“现在时代不同了，男女平等。我在我们家是大姐大，底下弟弟妹妹都听我的。”不同于大姐的温和，吕斜斜身上有一股娇滴滴的气质，让兰甫看了觉得稀奇。吕斜斜发现兰甫在看她，于是也冲着兰甫得意地一笑。

因为兰甫和何娉婷是一个班的，因此二人总是结伴上课。何娉婷说道，“吕斜斜就是觉得我不配当独生女儿所以针对我。她也不喜欢你，因为你叫她五姐，她嫌你把她叫老了。”

兰甫说道，“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等区区小事就怨恨别人的，你也把她想得太坏了。我看她只是有点小性子，本质是不坏的。”

何娉婷摇头道，“我好心提醒你，你却不相信我，我以后再不跟你讲了。”说罢快走几步，想要甩掉兰甫。兰甫赶紧跟上她，说了许多好话，何娉婷才缓和许多。

因为条件不好，她们难得才洗一次澡，吕斜斜自然是十分抱怨，却又对兰甫说道，“你们北方人不爱洗澡，你是不要紧的罢。”兰甫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。何娉婷想要还嘴，兰甫还拉她。

之大也要西迁，她们一年级的新生最早去西天目山上课。坐在大巴车上行了一段，剩下的靠双脚走。她没什么行李，就主动要求帮大家背课本，背上背着一个大包，一手还拎着一个。等到了目的地，房屋都是破旧的，她们又自己动手修缮。何娉婷对兰甫说道，“我看出来了，你是一个善良的人，我愿意和你做朋友。”兰甫笑道，“你终于不嫌弃我了。”

何娉婷笑道，“你心好，但是人有些笨笨的。想来是你家庭美满，并没有见过什么坏人。”兰甫也只笑笑不说话。她向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，别人有什么话要跟她讲，也是问一句她答一句。只有在小翠、怀国，和陶三勇面前她的话比较多。只是现在这些人都离她远远的，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了。

直到上了一星期课了，兰甫才如梦初醒：她终于摆脱了章家，终于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，终于实现了怀文哥的遗愿。她和那些腐朽落后的家族，彻底划清了界限。如果她不想，她可以一辈子不再见章家和秦家的人。如果不是在打仗，现在的生活就是兰甫能想到最好的生活了。

可惜好景不长，11月13日，兰甫又随着学校西迁到了同德。这里的条件更差，她们住的简直就是茅草屋。15日，之大所有人都迁过来了，16日休息一天，17日就开始上课。兰甫从出生起一直过着有人照顾的日子，如今到了之大，不但生活起居没人照顾，还要面对繁重的课业。即使在打仗，作业也一点没有少。从洗衣服到微积分，兰甫都要从头学起。食堂也不好吃，卤蛋锅里面还有老鼠。

通常正在上课，忽然防空警报响起，她们都去跑警报。大家都带着笔记本，躲在防空洞里也能看几眼。兰甫没有机会出去买衣服，把发的课本和笔记本都装在一个书包里，再拎着那个小箱子，就是她的全部家当。天气冷了，学校替大家订了棉袍，她们一人买两身穿着，倒像是校服。听说同德当地也有人仿造同样式的棉袍，好像和之大的学生穿一样的衣服很时髦。兰甫没有机会见当地人，因此没有机会查证。

1937年12月24日，临州沦陷。同德也不安全了，学校决定迁往林安。她们先步行沿铁道线到了常山。再之后通火车了，她们就坐火车去林安。借用的是林安中学的校舍。在这里考期末考试。万幸这次没有不合格。

放寒假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回家，都怕回家就回不来了。兰甫和同学们一起过年，倒也不觉得很寂寞。只是还想她们。除夕晚上学校组织了文艺晚会，她们都搬着小凳子过去看。因为坐得靠后，根本看不见什么，只听得见前面的同学吵吵嚷嚷的。吕斜斜叹道，“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，要是往年，该给我包压岁钱了。”

这一句话把几个人都说得流下泪来：自从跟着学校西迁，再也没有机会同家人联系，她们仿佛坠入了一个由炮弹包裹的小世界，与外面的世界用枪林弹雨隔绝开来。大姐张宪玉笑道，“等咱们毕业工作了，该我们给父母发红包了。”

吕斜斜问道，“你们家都包多少钱的压岁钱？我爸爸会给我包两个大洋，姥爷更疼我，会给我包三个。”三姐陆滢羽笑道，“我们家没有你们家这么多，能够给几个铜板就不错了。”吕斜斜看着兰甫，说道，“你呢，你家能给几个？”

兰甫不愿回答，正想是撒个慌还是说什么岔开过去，何娉婷说道，“我家也能给两个大洋，不过不是我爸妈给的，是主人家给的。”

众人不解，都看向何娉婷。只见何娉婷说道，“你们都还不知道罢，我原先是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的，每到年底，都能放一天假，包一个红包。”吕斜斜奇道，“你一个丫鬟，怎么来念了大学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