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十点半,修理终于抽空去了趟卫生间。原本已快到下班时间,却接连收治了两位需要抢救的病人,他忙得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。好在提前给长缨备了猫粮,不至于让它在家中饿肚子。
洗了把冷水脸,提提神,修理回到诊室刚坐下,实习生阿俊探进半个身子:“修老师,有位患者……我觉得不太对劲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十岁男孩,全身多处淤伤。母亲说是摔的,可我觉得……”
修理捏捏眉心,抓起水杯喝了一口:“走,去看看。”
3号诊室里的女人,披散着一头长发,身穿不合时节的长袖针织衫,连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扣得紧紧的。最古怪的是那副墨镜——镜片又大又黑,将她大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。
男孩安静地坐着,嘴角结着血痂,双眼红肿,略带敌意地瞥了一眼进门的修理。他细嫩的胳膊白白净净,反而让上面两道新鲜的淤痕显得尤为刺眼。
“怎么弄的?”修理拉过转椅,坐下。
“……摔的。”女人低着头回答。
“在哪儿摔的?家里还是学校?”
“家里……他晚上调皮,不小心……”
男孩绷直脊背,不安地在凳子上扭动。
修理稍稍俯身,平视着孩子。本该天真浪漫,属于孩童的眼睛里,有困惑,有害怕,但更多的,却是愤怒。
“小朋友,哪里不舒服?”
孩子倔强地咬着嘴唇,不吭声。
修理想检查一下他脸上的伤,刚一伸手,孩子便死死抓住母亲的胳膊,别开脸去。
“嘶——”女人倒吸一口冷气,按住男孩单薄的肩膀,“别乱动!”
“小朋友,不用害怕。”修理轻轻托起男孩的下巴仔细查看,然后执起他的手臂,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触摸。
“医生,我就是担心……怕他里面伤到哪儿……”
“如果不放心,可以做个详细检查。”修理直起身,望进那双漆黑的镜片,“但这些伤痕,明显不是意外造成的。”
他将听诊器挂回脖子上:“你能在孩子受伤后第一时间带他来医院,说明是很关心他的。我们见过不少类似的病例。希望你能将真实情况告诉我们。只有了解真相,我们医生,还有你——孩子最信任的人,才能给他最好的帮助。”修理停顿片刻,“身体上的伤容易愈合,但心灵上的呢?”
女人垂着头,双手微微颤抖。
“小孩子嘛,犯错很正常。”阿俊忍不住插话道,“这么小的年纪,嘴角的伤要是留了疤……你这做家长的,下手也太重了……”
“是爸爸!”男孩突然哭喊起来,“他打妈妈……我咬他……然后、然后他就……”
女人的腰陡然弯折,她一把搂住孩子,不知是想安慰他,还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妈妈!你不是教我不能撒谎吗?”男孩在母亲怀里挣扎,“为什么你不敢说实话?不敢告诉爷爷奶奶爸爸打你?为什么……”
他胡乱抹着眼泪,小手一扬——女人脸上的墨镜被打落下来。
女人慌忙伸手。
青紫肿胀的眼眶,额头鲜红的口子,脖子上清晰的指痕,全都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。
阿俊惊讶地瞪大了眼。在那些被衣服紧紧包裹的皮肤之下,不知还藏着多少触目惊心的伤痕。
无声地,女人掉下泪来。
“妈妈……”男孩抽泣着。
“需要帮你报警吗?”修理递过纸巾,将男孩拉到身前,轻声安抚,“保留证据,才是保护自己和孩子最好的办法。”
女人沉默良久,慢慢擦干脸上的泪,重新戴上墨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