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请备笔墨,我有些话想问问这些倌人,你也不必推脱回绝,你应当明白,今日于你,将是一桩大‘买卖’。”
言及于此,应槐灵略一沉吟,接着她下颌轻扬,又是一字一句地砸向冯妈妈心尖,
“我在此允诺,凡你舍下倌人,只要合我心意者,我皆以三倍身价赎身。”
话音未尽,已惹得云岫一脸惊愕,带着满眼的不解看向她。
“四娘!您这是……”
“三倍!!”
冯妈妈陷入狂喜之中,跺着脚“啪”地一合掌,整个人简直要忘乎所以地扑上前来扯拽应槐灵的衣袖摇晃。
但还是云岫的瞪视过于威严,硬生生将她的放肆逼退,她讪讪收回伸出的胳膊,一个劲儿地搓握起了双手。
“哎!哎!娘子菩萨心肠!笔墨纸砚老奴这儿一应皆有,请您万不要嫌弃,先随老奴去往厅室暂歇,奴这就遣人下去准备!”
冯妈妈忙不迭地应着,脸上谄媚几乎要溢出来,随后她扭过头一边扬手差使下人忙活,一边耷拉过眼儿扫向地上蜷缩着的少女,捏着嗓子教训道:
“还在这儿杵着装一副死样子?真是没点眼力见儿!”
“没听见贵人发话嘛,还不趁着空隙儿理理发丝,整整脸面!你们要是能得贵人相中,这往后的日子,怎么着也比现在好啊~”
“可别说妈妈不疼你们,人能活出个什么样儿来,全凭个人的造化,你们将来飞黄腾达了,妈妈也跟着你们沾光不是?”
……
阴暗宅院内,竟能圈囚着三十七名待入市的少男少女,而应槐灵所赎回的,不过七位。
此举耗费银两近万,想来她“出手阔绰”的名号不日便可传遍皇都。
一掷万金为倡优赎身——这般行径落在世家贵胄眼中,堪称离经叛道、荒诞不经;而落在寻常百姓眼中,更是茶余饭后的尚好谈资。
或许会有人讥讽崔家四娘是被休后失心疯;
或许会有人猜测云中郡夫人是借机敛名;
说不定还有恶意揣度的,说她要用这些倡优讨好当朝新贵们,以便达成什么不干不净的目的……
即将喧沸的暗潮已在巷间流动,但此时,崔家马车却因几位寻上前来的端肃随从相伴而显得格外平静。
应槐灵独自坐在独属于她的宽敞车厢里,纱帘下垂,似乎隔绝了后方被临时租借来的青布小车。
而新赎出的五女两男就挤在那辆吱呀作响的小车上,虽无人管束照看,却十分乖巧懂事。
可能并非是乖巧,只是她们沉浸在被赎买的喜悦之中,不愿、也不敢出声吧?
万一一切只是场美梦,那也醒得迟一些才好……
应槐灵咬紧牙关,竭力克制涌上鼻腔的酸涩。
她觉得自己伟大吗?
并不。
相反,她心底无可救药地翻涌起一股浓烈的自我厌弃。
她知道的,她什么都没改变,她不过是借着当权者的威势强力抢夺了几缕本应自由的灵魂。
这些少男少女也许还在心中对她感恩戴德,可只有她清楚,拯救她们的这股力量,其实也是害她们沦落至此的根源。
“呵。”
一声极轻的冷笑兀地从应槐灵唇边溢出,她微微侧头,视线透过细密窗纱缝隙,投向熙攘依旧的街市。
安静跟随在缓行马车一旁的云岫听到声响,忙是凑近半步,可当她正要开口询问,却隔着纱帘看到了自家四娘近乎漠然的神色。
阳光透过窗纱,在那张清丽疏离的面上投下斑驳光影,明明灭灭。
在云岫迟疑的眼眸中,车中佳人朱唇轻启,吐出陌生两字——
“伪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