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日青丝,冢间红骨。”醒木一拍,苍老的声音寂寞萧瑟,让人不由得驻足停声细细回味他的声音。
酒馆里原本沸沸扬扬,此刻登时安静起来,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向馆子尽头的老人。
白须白发,身旁一团包袱,桌上一块红酸枝惊堂木,桌边立着一根竹杖,粗制青衫颇为宽大,藏起他瘦小的身子。
说书人已经来到这里约莫一个月了,每日就是喝茶睡觉,偶尔说段评书赚些饭茶钱,有人问他从哪里来,他也只是摆摆手,自顾自地望着窗外巍巍岳阳城。
老人抿了口茶水润嗓,进而曼声长吟:“
车辚辚,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。
爷娘妻子走相送,尘埃不见咸阳桥!
四十年前,大雍王朝昭宁十二年,在座的小友们怕是还未出世罢?就算出世了,恐也不过垂髫总角的年纪,还不记事。
其实,昭宁帝并不算一个昏庸的皇帝。他胸怀雄图,励精图治,自登基以来便发誓开阔疆土。
昭宁九年,西郡镖骑将军王敦率十万兵马,夜袭敌城,使得羌戎族的军队节节败退,最终在那个冬风瑟瑟的黑夜里将其全族覆灭,把西戎一代纳入大雍疆土,不能不可谓丰功伟绩。”
”好!“前座,一个服饰华贵考究的少年神色激动,忍不住拍手大声称赞。
见众人都望向自己,华贵少年的脸憋得通红,道:”我看史书上记载,羌戎族野蛮无知,吞毛嗜血,我大雍朝战前向他们劝了三次都冥顽不化,拒绝归降,能。。。。。。能覆灭后教化他们想必是极好的。“
老人叹了口气,道:“史书自有史书的体面。实际上老头子年少时去过西戎,那里的人虽然不会吟诗作赋,食物也多为粗劣渗血的马肉,可他们音乐是极美的,胡笳与羌笛和自然浑和,夺人心魄。
当时我就像现在般坐在人群里,篝火煊煊,身旁还有个吹羌笛的姑娘。羌戎族的姑娘不比这里中原娇嫩,她们靠放牧为生,皮肤是深棕色的,手上也都是粗糙的茧子。只是那笔直而富有力量的大腿和身材曲线,以及游牧民族骨子里那种热浪和奔放哟。”
老人摇了摇头,好像没看见众人鄙夷的眼光,道:“每到一年仲夏,小伙子们便会把野狐皮悄悄放在姑娘帐篷前,到了夜晚,姑娘就跨上帐篷门口早已准备好的骏马,和小伙子在星夜下奔驰,为他吹奏独羌笛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可惜那羌笛后来都成为了战争号角,成为士兵心头的哀音,凄迷地连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,所以也就随着羌戎族消逝在阳关的风沙之中罢。”
少年似乎还想辩解,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响,最终憋着坐了回去。
老人继续道:“只是他天生尚武,北击寒狄,南入曼罗,西伐羌戎,东跨沧夷。终令边疆血火连年,征兵不断。
我曾见过不少爱侣方年少就被征做兵役,在故乡柳荫下持袂诀别,却再也无法相见。
正所谓:去时里正与裹头,归来头白还戍边。
边庭流血成海水,武皇开边意未已。
茶馆的听客们都默然不语,不少人纵使没经历过那段战乱的年代,却依然有父亲叔叔为此丧生。
“嘿嘿,胆子不小。”一声冷笑从人群中传来。
嗓音难听极细,像针一样刺的耳朵难受,众人回头望去,却没发现有任何人张嘴。
“先朝高祖英明神武,深计远虑,你个老头再次妖言惑众,妄议朝政,想来那京城菜市口被凌迟千刀的卓尤威慑力还远远不够啊。”
老人一愣,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人群,没有理会。
随后自顾自又喝了口茶,继续道:“不巧的是,正当边疆战火最是激烈之时,恰逢天下大旱,当年颗粒无收。昭宁帝周围使臣劝说息战,帝大怒,将为首几位使臣斩首后便无人敢劝。次年又旱,不少百姓揭竿而起谋反,号称:天清一色,地暗三分。云开日照非常处,草木皆作苍生身。”
“那便是清天会了。”声音从门外传来,娇若黄莺,说不出的脆嫩。
一只柔足挂着草履从门槛外探入,脚尖试探般点点地,触之即缩。
片刻过后又伸进来,脚上的草履已然不见踪影。
裸足纤细,悄悄跨过茶馆的门槛,完美的没有一丝皱纹,涂以凤仙花汁的脚趾在清晨熹光下愈发晶莹可爱,紧接着便是另一只脚。
半透水丝斜襟短袍,将将把少女上身最柔嫩的部位遮盖住,胳膊和肩膀处裸露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青春而健康的小麦色。
她赤着双足款款穿过众人,挟起股颇为浓郁曼陀罗花的香味,脚踝上纯金的铃铛叮当作响。
在场的众人纷纷呼吸一滞,均想:“都说外族的蛮夷颇为粗鲁,竟然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。”
少女脚步轻快,手里提着双草鞋,嫣然道:“阿曼蝉初到你们雍国,鞋子穿着硌脚,不大习惯,还请大人们不要怪罪。”腔调颇为生硬,但软软糯糯,自有股南疆风情。
“想不到姑娘口音似乎并非中土人士,也知道我们大雍朝的前事。”老人抬抬眼。
阿曼蝉绕过众人,蹲坐在空余的椅子上,微笑道:“略有耳闻。”
华衣少年插嘴道:“清天会谁人不知?不过是一群刁民懒惰,打着吃不上饭的名号造反罢了。。。。。。”他见那少女双手抱膝扑哧一笑,如桃花般多情的眸子凝望着自己,不由得嗫嚅道:“至少史。。。史书上是这么说的,我爹爹也曾跟我讲过。”
细声细气的声音再次传来:“富家小子动了春心啦,见了美人儿话都说不利索了。”